一天30元,我付費來假裝上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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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你穿上襯衫,踩著皮鞋,擠進早高峰的地鐵時,你身邊的人也許並不都是去上班的。有些人,正在前往一個沒有真實職責、沒有績效壓力的地方——他們付錢租用一個工位,坐在一個像樣的辦公室裡,打開筆電、滑手機、偶爾裝模作樣接個電話。他們的上司是假扮的,工作是假扮的,連午休的懶散也是假扮的。這裡不是公司,而是當代城市焦慮下的一種全新場域:「假裝上班公司」。

這聽來荒謬卻真實的現象,近年在中國各地悄然興起。只需每日三十至六十元人民幣,一個人就能獲得一個帶Wi-Fi、冷氣、咖啡和裝潢整齊的辦公空間。對外,他依然是個職場人士;對內,他只是個在城市中尋找喘息與自我認同的靈魂。

休息的羞恥與「上班」的幻覺

表面上,這是給失業者的心理安慰所設。但深入探究,我們不難發現,「假裝上班」的背後,藏著的是現代人對「閒」的極度恐懼與「失業」的羞恥感。在傳統觀念中,勤奮是美德,休息則容易被看作懶惰的象徵。當一個人不再在職場中生產、創造價值,他往往就被視為「脫隊者」、「失敗者」。

這樣的標籤文化,使得即使身處困境,許多人也難以向家人、朋友坦白自己的狀況。「假裝上班公司」提供的,不只是工位,更是一個遮掩脆弱的遮羞布,一個能夠讓人騙過自己、騙過親人的舞台。

有趣的是,這種「扮演」也不是毫無意義的浪費。許多使用者會利用這段時間整理履歷、尋找工作,甚至開始創作副業計畫。一些人在這裡認識了志同道合的夥伴,最後真的合夥開公司,將虛構轉化為現實。於是,「假裝上班公司」不再只是療傷之地,也有可能是夢想的孵化器。

我們往往以為,遠離辦公室就能獲得放鬆;然而事實證明,離開工作崗位的現代人,反而可能陷入更深的焦慮。當節奏放慢下來,人們才發現,自己其實不會休息。

「假裝上班公司」的流行,反映了一個奇妙的現象:我們甚至需要透過「上班的形式」來假裝自己正在休息。因為只有當我們進入那個熟悉的儀式——打卡、坐定、裝忙——我們的心才不會感到愧疚。換句話說,我們在那個不需要真的努力的地方,透過模擬工作的外殼,獲得了一種合理化的「閒暇」。

這是一種心理平衡的策略,也是一種文化適應的手段。當「內卷」變成社會的默契,「假裝努力」便成了集體的解藥。表面上是玩笑,其實是對抗焦慮的無聲反擊。

這些假裝上班的公司,有的開在商場、有的藏在住宅區,也有的設在郊外農場。一進門,裡面有「老闆」裝模作樣安排任務,有人坐在會議室裡開著「策略會議」,還有人在茶水間嘀咕「部門八卦」。沒有真實的業務,但每個人都自編自導自演,把辦公室演得有模有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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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,這不只是一個空間,而是一場劇本殺。每一位參與者都是有故事的人,帶著不同的傷痕與迷惘來到這裡。他們在虛構中尋找真實的認同,在扮演中撿拾生活的碎片。

這是一種奇妙的轉化:當現實變得難以承受,模擬反而成為一種心理治療。沒有績效考核、沒有職場霸凌,這裡像是一個為都市人量身打造的「療癒劇場」。

農場裡的「上班族」

在北京通州,一位叫本然的中年人,乾脆把自己的農場打造成「假裝上班」的場所。他不收門票,只提供一頓三十元的家常午餐。來這裡的人,有的寫作、有的上網、有的在菜地裡發呆。有人帶著電腦來「真上班」,也有人只是想暫時逃避現實。

他不問來者失業與否,也不強迫對方說話。只是默默提供熱茶、網路和一個可以安靜坐著的空間。這種無聲的接納,是對城市孤獨者最溫柔的擁抱。

在這樣的農場裡,「假裝上班」不再只是逃避,而是一種與自然、與自己重新連結的方式。有人在這裡開始記錄農村生活的影像,有人拾起舊夢想做起創作,有人乾脆從城市辭職,搬來這裡「長住」——不為工作,只為生活。

假裝上班,其實不是為了工作本身,而是為了重拾一種「有用感」。當社會過度強調績效與產出時,人們內在的價值感被外在衡量標準綁架。一旦失去職位,就像失去了社會存在的理由。

這些假裝上班的場域,無論是在都市或鄉間,最終提供的並非職場經驗,而是一種精神上的歸屬:你不是失敗者,只是暫時還未找到方向。而我們每一個人,都有權利停下腳步。

在這樣的空間中,你可以是誰都可以,哪怕只是一個「假上班」的人,也值得被尊重與安慰。

或許未來某天,我們可以真正建立一種不以工作為唯一價值的社會。不必假裝上班,也不必為休息感到羞恥。那將是一個更有彈性、更能包容多樣人生選擇的世界。

而在那一天到來之前,「假裝上班公司」就像一處緩衝地帶,一座在人間荒野中點燃的小小營火,讓迷路的人坐下來取暖、思索、重整,再緩緩上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