藥山鎮的夜晚靜得詭異。春霧像一層濕潤的紗，把整個山頭罩得朦朧。原始松林裡，風一吹，樹葉簌簌作響，像是有人在悄聲耳語。
李所松是藥山鎮義警隊的老隊員，今年剛滿四十五。他熟悉這一帶的每一塊石頭、每一條獸徑，但今晚，他眉頭緊鎖，腳步卻分外小心。他不是迷路，而是感覺到了什麼不同。
「老包，等等。」他低聲叫住身後的年輕隊員。
兩人正巡至松林深處，一處老岩壁前。那裡有個自然山洞，附近一直人跡罕至，野獸都懶得靠近。但今夜，有一股異樣的氣味從洞口飄出來——木柴燃燒與食物混雜的味道，像是有人在那裡久住。
「你聞到了吧？」李所松側頭問。
老包點點頭，吞了口唾沫。「不會是……野人吧？」
「比野人還可疑。」李所松掏出手電筒，慢慢走近洞口。兩人沒敢貿然進去，只繞著岩壁觀察周邊地形，記下方位與異常痕跡。地面上有壓彎的草、塑膠包裝袋殘片，還有一根用過的牙籤。
他們沒有貿然行動，經驗告訴他，這不是普通露營的人。
「回去報警，讓派出所的人來。」李所松下了決定。
兩人一邊沿原路下山，一邊聯絡派出所——他們只是巡防，沒有逮捕權，也不能確保安全。他們沒看到人影，只確定洞裡曾有人存在，且應該還未離開太久。
4月16日中午，藥山派出所的民警林斌接到了線索通報：「李所松發現松林深處有可疑人員棲身痕跡，可能藏匿者。」
這不是第一次有人躲進山裡，幾年前也曾有過逃犯藏在山洞裡靠野菜過活。不過這一次，情況似乎更奇怪些。林斌讓同事開車，帶著裝備迅速出發。
「我們去的不是山洞本身，而是沿著他們說的路，看看有沒有移動跡象。」林斌說。
那片松林北側有條鄉間小道，通往一處廢棄苗圃。路上雜草叢生，很少人走。但他們剛走了沒多遠，就看到一名男子，身背破舊雙肩包，低頭疾行，看樣子像是準備離開山區。
男子看到警車時明顯一愣，轉身想走，但已來不及了。
「站住，請配合檢查。」林斌下車時語氣平穩，但手卻已悄悄伸向腰間。
男子神色慌張，眼神閃爍，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。
「你從哪裡來？」
「就……附近走走，山裡……」他的聲音沙啞，語氣像背誦多次的台詞。
「包裡是什麼？」
「我、我衣服，吃的……沒什麼。」
民警沒有馬上打開包，而是先確認身分。但男子說不出具體姓名，手機也沒有，證件更是一樣不帶。種種異常讓他們下定決心——這人肯定有問題。
一名年輕民警提起那個鼓脹的雙肩包，試圖將拉鍊拉開時，指尖一滑，露出內裡紅彤彤的鈔票一角。
林斌皺眉，一把將拉鍊拉到底——成疊的百元鈔票整齊地塞在包內，足足有二三十疊。
「這是……多少錢？」年輕民警問。
「保守估計七十萬以上。」林斌沉聲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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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子臉色慘白，站也站不穩，最終癱坐在地上。
回到派出所後，經查身份，這名男子名叫陳啟源，江西人，因偽造法院判決書被通緝。案件曝光於2025年1月，而他，就從那天起，開始逃亡。
他的聲音沙啞，精神極度緊繃。審訊中，他坦白了一切。
「我知道會被抓的……我只是想撐久一點，多活幾天，自由一點。」
他低頭喃喃說，聲音輕得像風一樣碎。
林斌沒急著問話，只是靜靜地看著他。經年累月的辦案經驗告訴他，這種人說出「自由」二字時，往往是心中早已認命。
「我知道偽造公文犯法……那時候欠債太多，家裡又催……我動了歪心思，找了模版，自己電腦裡弄了一份假的判決書，還蓋了紅章，結果被人發現了。」
他說這話的時候，眼神飄忽，但不像是在撒謊。他頓了頓，又笑了下，笑容苦得像樹皮。
「當時我還想著，這麼多人犯法的事都沒人查，輪不到我。可查得還真快。戶籍地的公安來了，我嚇壞了，帶著卡上的七十多萬就跑了，先躲去貴州，後來又繞到了這邊的藥山。我一直在變換位置，但最後還是選了這個洞……這裡離人煙遠，沒人會來。」
他說得詳細，還提到山洞裡的生活：每天白天睡覺，夜裡去街上買泡麵、肉乾，再偷偷返回，堅持不開手機，用現金結帳，怕被人臉識別系統識破。他甚至還剪斷自己的信用卡，怕留下任何軌跡。
「我住那個山洞，兩個月了，只有一條毯子，一個小爐子。晚上風大，老鼠會跑進來啃袋子，還有一次，有條蛇差點鑽進我睡袋裡……我怕得發抖，但又不敢叫。」
林斌聽完，忍不住問：「你那麼怕被抓，幹嘛不乾脆把錢藏了，然後逃得更遠？」
陳啟源輕輕搖頭，「我怕死。沒錢怎麼逃？沒錢我會餓死。我不想死……就算只有幾個月的自由，我也想躲起來，不讓人知道。」
他語氣裡有種近乎自嘲的可憐：「我怕夜裡被人發現，所以每天晚上都要把山洞門口用樹枝封起來，白天就蜷在裡頭，不動，像一塊石頭。手機不敢開，電池都拆了。怕極了警察，也怕極了自己……」
林斌沒說話。他見過許多犯人，有的橫，有的冷，像這樣全身散發出「自知無路」氣味的，倒是第一次。
案子往上報後，省裡的人都來了。那筆七十多萬的現金被全數扣押，經清點，共計人民幣 722,500 元，來源暫未發現洗錢或轉帳紀錄，基本為其個人合法所得。
但這正是問題所在——他不是搶劫犯、也不是貪官，他只是偽造了一份法律文書，卻像做了天大的惡事般瘋狂躲藏，甚至躲到連動物都不想待的洞穴。
記者來了，新聞標題寫得聳人聽聞：《男子身背70萬現金藏匿山洞，自稱「每天只敢在夜裡呼吸」》。點閱量飆升，人們議論紛紛，有人說他罪有應得，有人說他是時代的失敗者。
林斌卻記得他離開時那個場景。
那天午後陽光很好，他被帶上車。頭髮長到遮眼，腳步卻很輕，像是卸下什麼重量。他最後轉頭看了一眼山的方向，輕聲說：「我做夢都還記得那山洞……有一次下雨，水灌進來，我差點沒醒來。那一刻我想，或許死在那裡比被抓更體面……但我還是醒了。我就是不甘心，就算是最後一天，我也想當個自由人。」
故事傳到縣裡的老茶館裡，人們邊喝茶邊搖頭：「你說這人……逃啥啊？這要是去山裡開個農家樂，賺點小錢，也不至於落這步田地。」
也有人說：「他其實就是心虛過了頭。做錯事不可怕，可怕的是從此不敢再看人一眼。」
而松林，依舊靜靜矗立，風吹過時，似在低聲喃喃：
「自由，有時比金錢還重。」
